——云南红河哈尼族木刻分水计量制度的研究
云南省红河州质量技术监督综合检测中心 刘勇
红河哈尼族是云南独有的世居民族。据《尚书》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哈尼族先民“和夷”已经开垦梯田。初唐时哈尼族在云南红河南岸哀牢山区定居下来并开垦大量梯田。从此梯田文化就成为整个哈尼族的灵魂。梯田要求平整，没有测量工具，哈尼族祖先们就用放水平田法解决。梯田从高向低随山势地形修建，因而形成大小不等，一片连一片，一山连一山，变幻多姿的大地上最美的雕塑景观。正如哈尼族学者——史军超教授描写的：在山腰向阳的地方，座座蘑菇房构成一个个村寨；每一个村寨的上方，必然会生长着茂密的森林，给村寨提供水、用材、薪炭之源；村寨下方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给村寨提供生存发展的粮食；梯田下方是条条江河，梯田里的水汇入江河，然后河水蒸发变成水蒸气在森林、村寨、梯田等处形成降雨。形成森林、村寨、梯田、江河四度同构，人与自然高度协调的，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循环的生态系统，也是千百年来哈尼族人民生息繁衍的美丽家园。
哈尼梯田需要大量的水，水是哈尼梯田的灵魂。为了保障成千上万亩梯田，不论位置高低、面积大小、丰欠水年都能充分合理有效利用水资源，以避免村寨之间、村民之间因水发生纠纷，实现公开、公平分配用水量，哈尼人发明了一套严密有效的“木刻分水”制度：由德高望重的老者牵头，根据各村寨、各片区、各种田户每条水沟所需灌溉梯田面积的大小，经所有涉及用水利益村民协商，约定每条水沟应该分得的用水量。同时，为了保证分水公平公正、计量准确，哈尼人选用质地坚硬木材刻出开口宽度大小不同的横木，制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早使用的明渠流量计——木刻分水器。把它安放在渠道的分水口处，让水流按照开口宽度分水量分别流入各条分水沟。依照这一原理，到了下一个子或孙分水沟口，又根据每条水沟所需灌溉梯田面积再次分水。以此类推，总水沟流出的水，经过若干个开口宽度大小不等的木刻分水器分水到每块梯田，保证了每块梯田都能得到约定的用水量。
保存于红河州博物馆的木刻分水器
哈尼山寨是通过“沟长制”来维护木刻分水制度的。所谓沟长，就是哈尼山寨专门维护木刻分水机制的人员，通常每个哈尼山寨都有一到几个沟长。他们一般是通过全体村民公选出来的。由于水沟和分水木刻的管理是村寨的头等大事，所以沟长人选的首要条件就是：道德高尚、没有私心、正直公正。沟长的主要职责：一是巡察和维修水沟，保证沟水畅通；二是管理维护分水木刻器，严查挪动、破坏分水木刻行为；三监制生产分水木刻器，确保计量准确。沟长不仅履行今天水利部门的职责，还承担了相当于今天计量行政部门和计量技术机构的职责。
为了确保木刻分水器分水计量单位的统一和准确，哈尼人约定以某一沟长的右手掌四指根部宽度为一个用水单位。在沟长的监督下，由寨子最好的木匠或石匠，依据约定分给的几个用水单位数量，在横木上凿刻相当于沟长的右手掌四指根部宽度几倍的宽度控制给水量。对于用不了一个用水单位宽度的水量，可以进一步使用一指、二指、三指宽度细分。为确保计量统一、准确，规定不得使用小拇指宽度计量，应使用食指、中指、无名指根部宽度计量，体现了哈尼族追求公正、公平、节约合理利用水资源、反对浪费的朴素思想。为了保证木刻分水器的制作质量，维护使用、安装、更新木刻分水器的严肃性，哈尼族人规定：只能使用板栗树、黑果树等耐腐蚀、耐浸泡、耐磨损木材制作木刻分水器，同时必须在沟长的监督下，由寨子最好的木匠完成，其他人员不得擅自生产制造；新安装或更换木刻分水器时必须在沟长监督下完成。这相当于现代意义上制造计量器具生产许可证制度的雏形。由于木料长期受水浸泡很容易变形、腐烂，因此某些村寨会采用一些硬度较大的石料，来刻定分水量。这便是一些哈尼族村寨使用的石刻分水器。它克服了木刻分水器的缺点，同时又不易被水冲刷移动，在石料丰富的地方被采用。
三个用水单位的木刻分水器
木刻分水器是木制的，受水侵蚀和冲刷很容易移动、变形、腐烂，沟道日久会被淤泥或杂草堵塞，需要沟长检查、维护、清理，每隔几年都会更换一次木刻分水器。这相当于今天计量器具周期检定中的计量器具到期轮换制度。为了保证木刻分水器长期有效运行，规定沟长必须定期巡察和维修水沟，维护管理好分水木刻器，严查挪动、破坏分水木刻器的行为。因此，需要沟长、木匠、其他相关人员付出大量的劳力和时间，必然耽误了这些人的家庭劳动时间。由此可见，要保证该制度长期有效运行的关键是：保障相关人员的利益不因该制度实施受损。聪明的哈尼人设计了一整套沟长管理制度，确保木刻分水器制度的实施：规定沟长必须由全体村民公选产生；沟长实行年薪制，报酬由他所负责水沟受益田主按照梯田面积、分水量的多少共同承担，一般以稻谷的形式兑现，具体数额由沟长跟田主商定；沟长、木匠、其他相关人员因制作、安装、更新、轮换、修理木刻分水器产生的工时费、材料费折算成稻谷的形式由受益田户兑现；沟长因年纪、体力或其他原因提出辞职，必须经全体村民投票产生新的沟长后方可辞职，否则不允许擅自辞职。
今天仍然在元阳哈尼梯田使用的木刻分水器
仅有对沟长的管理制度还不够，哈尼族还建立了违反木刻分水制度的处罚机制。按照惯例，村民可以将木刻处挡住水流的杂物拣掉，但不可擅自将木刻挪动或者修改。遇到有人违反木刻分水制度后，村里要进行惩罚。通常的惩罚是罚款加罚物，情节较轻的罚“三块三、六块六、鸡一只、酒一壶”；情节特别严重的要拖猪杀牛。在云南省红河州绿春县大水沟乡大果马村曾经发生了一个村民故意损坏分水木刻的事件。被发现后，村里对他罚款330元，并用这笔钱请村里老人、村干部吃了一餐饭。他还在筵席上向全村道歉，并保证下不为例。大果马村是一个较为贫困的寨子，村民人年均收入不足1200元，这次罚款是这个村民年收入的1/4强，应该说惩罚力度还是相当大的。这一事件之后，村里再也没有出现违反木刻分水的现象。
通过沟长的努力以及道德上、经济上的惩罚，全体村民的共同维护，木刻分水机制千百年以来在哈尼族地区一直使用延续至今。木刻分水器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使用的明渠流量计的活化石。由哈尼族创造的木刻分水制度，它的严谨性、全面性、合理性对今天我们的制定计量管理制度依然有较高的借鉴价值。
致谢：本文得到了红河哈尼梯田保护与发展协会张洪康副秘书长的大力支持和帮助，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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